新生兒的重要需求與媽媽們的挑戰-懶人包巾

在新手媽媽們繁忙的生活中,照顧新生兒的需求總是充滿挑戰。在這個過程中,懶人包巾已經成為了許多媽媽們的救星。為什麼懶人包巾能夠得到如此多的讚譽呢?它的概念和優勢究竟有哪些?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將會運用PAS(問題、解答、解決方案)的語氣,深入探討懶人包巾的魅力所在。

首先,讓我們思考一下新手媽媽們面臨的問題:新生兒的睡眠質量和舒適度對他們的成長至關重要,但在嬰兒的前幾個月裡,他們很容易受到驚跳反射的影響,使他們從睡眠中驚醒。此外,新手媽媽們還要應對保持寶寶的安全、舒適和溫暖等挑戰。面對這些問題,懶人包巾便是一個理想的解答。

使用嬰兒包巾的原因與重要性

瞭解嬰兒猝死癥(SIDS)與其風險

在選購新生兒包巾之前,首先要先了解趴睡帶來的風險以及嬰兒猝死癥(SIDS)有著絕對的關係。

嬰兒猝死癥通常發生在六個月內的嬰兒,特別是二至四個月大的嬰兒。

有許多可以避免的環境因素會增加嬰兒猝死癥的風險,如趴睡、在帶有枕頭或玩具的床上睡覺,或在過於軟的床上睡覺。

美國自1994年開始倡導仰睡方式,使嬰兒猝死癥的人數下降了了近40%。

降低嬰兒猝死癥的風險

專家建議,要有效降低嬰兒猝死癥的風險,最安全的睡姿是就是仰睡,家長需要去除嬰兒床旁的鬆散物品,讓寶寶穿單件睡衣以減少蓋毯遮蔽口鼻的風險。

趴睡的寶寶應翻回仰睡,床墊要結實避免過軟,避免使用枕頭以減少窒息風險。

新生兒常見睡姿

以下是新生兒常見的三種睡姿:

  1. 仰睡:適合出生前3個月的嬰兒,這個姿勢可以讓寶寶肌肉放鬆,四肢自由活動,臉部不被棉被遮蓋,減少呼吸道阻塞問題。
  2. 側睡:適合出生後3個月的嬰兒,有助於觀察寶寶的臉部表情,並兼顧頭型。
  3. 趴睡:當寶寶的頭部和頸骨支撐力逐漸發展時,可以考慮讓寶寶趴睡。趴睡有助於塑造完美頭型,但風險較高,因此在寶寶趴睡時需要有照護者在旁。

而懶人包巾是一種專為新生兒設計的一體式包裹產品,能夠模擬母親子宮內的緊密感,讓寶寶感到安心舒適。懶人包巾的優勢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 易於使用:

    懶人包巾的設計簡單直觀,新手媽媽們無需花費太多時間學習如何使用。只需將寶寶放入包巾,按照說明將布料包裹好,便可完成整個過程。

  2. 安全舒適:

    懶人包巾通常使用柔軟、無刺激的材料製成,讓寶寶在其中感到舒適。此外,它還可以減少驚跳反射,幫助寶寶獲得更好的睡眠質量。

  3. 可調節性:

    懶人包巾的設計允許媽媽們根據寶寶的需求調整緊度和透氣性,確保寶寶始終保持在最佳的環境中。

  1. 保暖性能:

    懶人包巾不僅可以在冬季為寶寶提供保暖,還可以在夏季為寶寶提供透氣的環境。因此,無論季節如何變化,懶人包巾都能確保寶寶舒適。

  2. 方便攜帶:

    懶人包巾的折疊尺寸輕巧,方便新手媽媽們隨身攜帶。無論是在家中、外出散步,還是在旅途中,懶人包巾都能夠成為寶寶的忠實伴侶。

懶人包巾的特色

首先先來比較傳統包巾與懶人包巾的差異性:

特點 傳統包巾 懶人包巾
使用難易度 可能需要一些練習和技巧,包裹方式較為複雜 簡單易用,一體式設計,快速包裹寶寶
安全性 如包裹正確,安全性較高 設計確保寶寶安全,減少驚跳反射和呼吸困難的風險
可調節性 具有一定的可調節性,但可能需要經驗和技巧 易於調節,根據寶寶需求可調整緊度和透氣性
適用年齡 適合各個年齡段的寶寶,但可能需要不同的包裹方式 適合新生兒和嬰兒,一體式設計適用於不同年齡段
保暖性能 取決於包巾材質和包裹方式,可能需要額外的保暖措施 良好的保暖性能,適應不同季節的氣候變化
清洗保養 根據材質和設計,可能需要特殊的清洗和保養方式 簡單易洗,無需特殊的清洗和保養方式
便攜性 依賴材質和大小,可能不太便於攜帶 折疊尺寸輕巧,方便隨身攜帶

 

以上述可以知道,目前最常用的懶人包巾是新手媽媽的首選

酷咕鴨 超好眠成長懶人包巾-大甲媽聯名款

一體式設計

懶人包巾的一體式設計為新手媽媽們提供了便捷和快速的包裹方式,不需要繁瑣的步驟,讓新手媽媽們可以輕鬆照顧寶寶。

酷咕鴨 超好眠懶人包巾-連帽加厚升級款KU2534

安全舒適的材質

懶人包巾使用安全舒適的材質製成,不僅對寶寶無刺激,還能讓寶寶感到舒適和溫暖,有效提高寶寶的睡眠質量。

酷咕鴨 超好眠成長懶人包巾-北歐迷境森林

適合不同年齡段的寶寶

懶人包巾針對不同年齡段的寶寶進行設計,確保每個年齡段的寶寶都能在其中找到合適的位置,讓寶寶得到最適合他們的呵護。

可調節緊度和透氣性

懶人包巾具有可調節緊度和透氣性的特點,讓新手媽媽們可以根據寶寶的需求和舒適度,進行適當的調整,確保寶寶的舒適和安全。

簡單易洗的特點

懶人包巾易於清洗,新手媽媽們可以輕鬆地將其洗淨,保持清潔衛生,為寶寶提供一個健康的生活環境。

而酷咕鴨的懶人包巾就具備了以上特點,其相關產品的介紹如下:

  1. 一體式設計:懶人包巾採用一體式設計,方便新手媽媽輕鬆包裹寶寶,無需擔心包裹方式或繁複的步驟。
  2. 適合新生兒至6個月大的寶寶:這款包巾適用於新生兒至6個月大的寶寶,能夠提供適當的支撐和舒適感。
  3. 安全舒適的材質:懶人包巾使用安全舒適的材質,保證寶寶在使用過程中的舒適度和安全性。
  4. 適當的緊度:包巾可根據寶寶的身體狀況進行適當的緊度調整,以確保寶寶在包巾內保持舒適的姿勢。

酷咕鴨超多款式可供選擇:

2023嬰兒舒眠護頭包巾推薦》 寶寶懶人包巾的透氣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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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以上所述,這款懶人包巾無疑是新手媽媽的理想選擇。其一體式設計、安全舒適的材質、適合新生兒至6個月大寶寶的尺寸以及可調緊度等特點,讓媽媽們能夠輕鬆照顧寶寶,並為寶寶提供一個舒適安全的睡眠環境。

選擇酷咕鴨的懶人包巾,讓您與寶寶共享美好的成長時光。

如果想了解更多酷咕鴨的訊息,可以到官網上或是臉書諮詢他們的客服人員喔

2023嬰兒舒眠護頭包巾推薦》 寶寶懶人包巾的透氣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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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懶人包巾是一款兼具便利性、舒適性和保暖性能的嬰兒產品。它為新手媽媽們提供了一個簡單易行的解決方案,讓寶寶在成長過程中獲得更好的照顧。選擇懶人包巾,讓您和寶寶共享無憂的新生兒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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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夏季透氣布護頭包巾推薦強烈建議新手父母要在選擇新生寶寶的繈褓包巾時非常用心,因為選擇一款好的包巾可以有效減少寶寶睡眠時的驚跳現象,這樣可以讓寶寶獲得更好的睡眠品質,有利於其健康成長。事實上,很多新生寶寶在睡覺時會出現無意識抖動的現象,這是其自我保護的正常反應,但也很容易驚醒寶寶,影響其睡眠品質。高雄純棉寶寶睡袋推薦

在選擇包巾時,父母們應選擇較薄且柔軟的棉質材質,並且要注意包巾的大小和寬度是否足夠,以便將寶寶完全包裹起來,提供更好的安全感。此外,父母們也應注意包巾的清潔和消毒,以防止繁殖細菌和病毒對寶寶造成傷害。

另外,新手父母還應注意幫助寶寶保持適當的溫度和濕度,避免其著涼感冒。此外,母乳是最理想的嬰兒食品,應儘量堅持母乳餵養,如果無法實現母乳餵養,可以考慮使用嬰兒配方奶粉。同時,新生兒抵抗力較弱,容易受到感染,因此需要控制家庭和社交環境,避免接觸有感染風險的人和地方。桃園竹纖維多功能懶人包巾推薦

最後,包巾和包被的區別並不僅僅是薄厚的問題,而是應該根據寶寶的具體情況和季節選擇合適的產品。夏天可以使用薄一些的包巾,而冬天可以考慮使用保暖性較好的包被,以確保寶寶的舒適和安全。

2023絲棉混紡薄款包被推薦

張悅然:葵花走失在1890  那個荷蘭男人的眼睛里有火。橙色的瞳孔。一些洶涌的火光。我親眼看到他的眼瞳吞沒了我。我覺得身軀虛無。消失在他的眼睛里。那是一口火山溫度的井。杏色的井水漾滿了疼痛,圍繞著我。  他們說那叫做眼淚。是那個男人的眼淚。我看著它們。好奇地伸出手臂去觸摸。突然火光四射。杏色的水注入我的身體。和血液打架。一群天使在我的身上經過。飛快地踐踏過去。他們要我疼著說感謝。我倒在那里,懇求他們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名字。  就這樣,我的青春被點燃了。  你知道嗎,我愛上那個眼瞳里有火的男人了。  他們說那團火是我。那是我的樣子。他在凝視我的時候把我畫在了眼睛里。我喜歡自己的樣子。像我在很多黃昏看到的西邊天空上的太陽的樣子。那是我們的皈依。我相信他們的話,因為那個男人的確是個畫家。  可是真糟糕,我愛上了那個男人。  我從前也愛過前面山坡上的那棵榛樹,我還愛過早春的時候在我頭頂上釀造小雨的那塊云彩。可是這一次不同,我愛的是一個男人。  我們沒有過什么。他只是在很多個夕陽無比華麗的黃昏來。來到我的跟前。帶著畫板和不合季節的憂傷。帶著他眼睛里的我。他坐下來。我們面對面。他開始畫我。其間太陽落掉了,幾只鳥在我喜歡過的榛樹上打架。一些粉白的花瓣離別在潭水里,啪啦啪啦。可是我們都沒有動。我們仍舊面對著面。我覺得我被他眼睛里的旋渦吞噬了。  我斜了一下眼睛看到自己頭重腳輕的影子。我很難過。它使我知道我仍舊是沒有走進他的眼睛的。我仍舊在原地。沒有離開分毫。他不能帶走我。他畫完了。他站起來,燒焦的棕樹葉味道的晚風繚繞在周際。是啊是啊,我們之間有輕浮的風,看熱鬧的鳥。他們說我的臉紅了。  然后他走掉了。身子背過去。啪。我覺得所有的燈都黑了。因為我看不到他的眼瞳了。我看不到那杏色水的波紋和灼灼的光輝。光和熱夭折在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掐死了我眺望的視線。我看見了月亮嘲笑的微光企圖照亮我比例不調的影子。我知道她想提醒我,我是走不掉的。我知道。我固定在這里。  男人走了。可是我站在原地,并且愛上了他。我旁邊的朋友提醒我要昂起頭。他堅持讓我凝視微微發白的東方。昂著頭,帶著層云狀微笑。那是我原本的形象。我環視,這是我的家園。我被固定的家園。像一枚琥珀。炫目的美麗,可是一切固定了,粘合了。我在剔透里窒息。我側目看到我的姐姐和朋友。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影子很可笑,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不能夠跳動的,走路和蹲下也做不到。  他們僅僅是幾株葵花而已。植物的頭顱和身軀,每天膜拜太陽。  我也是。葵花而已。  可是我愛上一個男人了你知道嗎。  一株葵花的愛情是不是會像她的影子一樣的畸形?  我很想把我自己拔起來,很多的時候。雖然我知道泥土下面自己的腳長得有多么丑陋。可是我想跳一跳。跟上那個男人離開的步伐。我希望他看見了我。停下來。我們面對著面。在一些明亮的光環之中。什么也不能阻隔我們的視線。我們的視線是筆直的彩虹。幸福在最上方的紅色條塊里蔓延成遼闊的一片。最后我對他說,我有腳了,所以帶我走吧。  有過這樣的傳說:海里面曾經有一尾美麗的魚。和我一樣的黃色頭顱。扇形尾翼。  也沒有腳。她也和我一樣的糟糕,愛上了一個男人。她找到一個巫婆。她問她要雙腳。她給了她。可是要走了她的嗓音。她非常難過,她說她本來很想給那個男人唱首歌的。不過沒有關系啊她有了雙腳。她跟那個男人跳了許多支舞。可是那個男人的眼神已經在別處了。她無法在他們之間架構彩虹。她發現有了雙腳可是沒有一條絢爛的大路讓她走。魚很焦慮。  后來怎么樣了呢。  我不知道。我多么想知道,魚它怎么樣了啊。男人的眼神它挽回了什么,雙腳可以到達一條彩虹然后幸福地奔跑嗎。  這是我的姐姐講給我的故事。情節粗糙并且戛然而止。然后她繼續回身和經過這里的蝴蝶調情了。她常常從一些跑動的朋友那里知道這樣的故事。殘缺但是新鮮有趣。她就把這些像蝴蝶傳花粉一樣傳播,很快樂。對,她說那只魚的故事的時候很快樂。她說魚一定還在岸上發愁呢。  可是我問我的姐姐,你知道怎樣能夠找到那個巫婆嗎?  我的家園在山坡旁邊。山坡上有零散的墳冢。還有小小的奇怪的房子,房子上爬滿葡萄酒紅色的爬山虎。有風的時候整個房子就像一顆裸露在體外的健壯的心臟。我常常看到那個穿黑色衣服的女人走進去。她的眼眶黝黑,紅色燈絲一樣的血絲布滿她的眼瞳。那是她惟一的飾物。  那一天,是一個青色的早晨。露水打在我的頭發上,掉在一個搖蕩的橢圓形旋渦里。他們在一起。我看見他們的簡單生活,常常發生的團聚,安靜地彼此結合。我常常看見別的事物的游走和團聚。我是不是要感到滿足。  我仰起頭,這次覺得太陽很遠。晝日總是比山坡下面牧師的頌詞還要冗長。  死了人。棺木上山。我看到花團錦簇,生冷陰郁。死的人總是要用一些花朵祭奠。我想知道他們只有在那些花的疼痛中才能眠去嗎?  花朵被剪下來。噴薄的青綠色的血液在虛脫的花莖里流出。人把花朵握在手中,花朵非常疼。她想躺一會兒都不能。她的血液糊住了那個人的手指,比他空曠的眼窩里流淌出來的眼淚還要清澈。我有很多時候想,我自己是不是也要這樣的一場死亡呢。站著,看著,虛無地流光鮮血。  花朵第一次離開地面的旅行,是來看一場死亡,然后自己也死亡在別人的死亡里,一切圓滑平淡,花朵來作一場人生的休止符。  站著死去的花朵不得不聽那個永遠穿黑袍子的人說啊說啊。我把頭別過去,不忍再看這朵將死的花。  然后我忽然就看到了山坡上,那個用血紅燈絲裝點眼睛的女人。她在那里瞇起眼睛看這場葬禮。她也穿黑色衣服,可是她與葬禮無關。我和她忽然很靠近,我幾乎聽到了她的鼻息。  還有一點被死亡、哭喊聲死死纏繞而不得脫身的風,低低地嗚咽著。  她看到了我。看到我在看著她。她離我非常遠,可是我相信她還是可以看出我是一朵多么與眾不同的葵花。看到了我的焦躁,憂愁。看到了火上面的,欲望里面的葵花。看到了我在別的花朵死亡時疼痛,可是我依然無法抑制地想要把自己從地上拔起來,離開,跑,追隨。  她向我走了過來。站在我的面前,看我的眼神充滿憐憫。她說她知道我的想法。她說她是一個可以預知未來的巫婆,并且樂意幫助我。  她的聲音很快也和風纏在了一起,布滿了整個天空。我感到天旋地轉,她說要實現我的愿望——我就立刻想到了奔跑,像一個人那樣地跑,像一個人那樣劇烈地喘氣。像一個女人一樣和他在一起。  我看到這個女人的纖瘦的手臂伸向我,輕輕觸碰我,她說你可真是一株好看的葵花。  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的手指。那些細碎的皺紋分割了它的完整。使它以網一樣的形式出現。破碎而柔軟。那些風干的手指使我必須推翻我先前對她的年齡的推測。我想她是活了很久的。她說我可以把你變成一個人。你可以走路。可以跳。可以追隨你的愛人。  她的話飄在幽幽的風里,立刻形成了一朵我多么想要擁抱的云彩。我緩緩說,你告訴我吧,你要我的什么來交換。我知道一切都是有代價的。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能夠為你做些什么,我只是一株簡單的葵花。  這時候我在想著那尾離開海洋的魚。她有好聽的聲音。她的聲音被交換掉了。然后她有了雙腳。雙腳會疼,可是她在明晃晃的琉璃地板上旋轉十六圈,跳舞如一只羽毛艷麗的臉孔蒼白的天鵝。我不知道她后來怎么樣了。可是我仍舊羨慕她,她有東西可以交換,她不欠誰的。我的聲音只有蝴蝶和昆蟲還有眼前這個神能的女子可以聽到。這聲音細小,可以忽略,無法用來交換。  她瘦瘦的手臂再次伸向我。輕輕觸碰我。她說我要你的軀體。我要你作為一朵美麗葵花的全部。  我很害怕她。可是我愛上了一個男人。我別無選擇。于是我問她,怎么要我的身體和為什么要。  她說,等到一個時刻,你就又是一株葵花了。你回歸這里。我要拿著你去祭奠一個人。她指給我看葬禮的方向。她說,就是這樣了,你像她一樣被我握在手里面。然后死掉。  我也要做一場人生的終止符號了嗎?躺在別人華麗的棺木里,在黑衣人咒語般的祈禱中睡去了嗎?我看著山下那株瀕死的花。她已經死去了。她睡在棺木的一角,頭是低垂的。血液已經是褐色的了,無法再清澈。曾經屬于她的炫目的春天已經被簡單倉促地紀念和歌頌過了。她可以安心離開了。  我到死都不想離開我的愛人。我不想把我的死亡捆綁在一個陌生人的死亡上。我也不想等到棺木緩緩合上的時候,我在那笨拙的木頭盒子的一角流干自己最后的血液。可是我無法描述我對那個男人的追隨和迷戀。他就像一座開滿山花的懸崖。我要縱身跳下去,這不值得害怕。因為這是充滿回聲的地方,我能聽到無數聲音響起來延續我的生命。我有我的雙腳,我跟著他,不必害怕。  我想我會答應她。  然后我問死的會是什么人。  她說,我愛的一個男人。啊,她說是她愛的男人。我看著這個黑色里包裹的女子。她的茂密的憂傷勝于任何一棵健碩的植物。我再也不害怕。她是一個焦灼的女人。我是一株焦灼的葵花。我們在這樣的清晨站在了一起。她講話的時候眼睛里帶著一種碎玻璃的絕望。清晨的熹光照在那些碎玻璃上,光芒四射的絕望……我想靠近她,因為我覺得她的絕望的光芒能夠供我取暖。我想如果我可以,我也想伸出我的手臂,碰碰她。  我們應當惺惺相惜。  我說好啊。我愿意死了作為祭品。可是啊,為什么你會挑選我。你是一個人,你有可以活動的雙手和雙腳,你完全可以隨便采一株花,你喜歡的,你愛人喜歡的花,放在他的墓上。你根本不必征詢花朵的同意。  她說,我要找一株心甘情愿的花。讓她在我愛人的葬禮上會合著人們為他歌唱,她會認真地聽牧師為他念悼詞。她會在我愛人的棺木合攏的那一刻,和其他的人一起掉下眼淚來。  風和云朵都變得抒情起來。我開始喜歡這個女人。她的男人也一定不喜歡她。可是她努力地想要為他做一點事情。即使到了他死的那一天也不放棄。  我說,好的,我會在你愛人的葬禮上做一株心甘情愿的葵花。為他歌唱和祈福。可是你告訴我,我可以擁有雙腳地活多久?  幽怨的女人說,不知道。你活著,直到我的愛人死去。他也許隨時會死去。然后你就不再是一個女子。變回一株葵花。我會折斷你的莖干。帶你去他的葬禮。就這樣。  她好像在講述我已然發生的命運。她安排我的死亡。她對我的要求未免過分。可是我看著這個無比焦慮的女人,她給她的愛情毀了。我永遠都能諒解她。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比我同意她的計劃更美妙的了。我可以長上一雙腳,可以跟著那個荷蘭男人,在他眼中的熊熊火焰里鋪張成一縷輕煙。裊繞地和他相牽絆。而我死后會是一朵無比有憐憫心的葵花,在盛大的葬禮上給予陌生人以安慰。我和這個和我同病相憐的女子將都得到慰藉和快樂。  不是很好嗎。  就是這樣,我用我的命來交換,然后做一個為時不多的女人。我說好吧。我甚至沒有詢問我將做的是怎樣一個女人。肥胖還是衰老。  那一刻我從她梅雨季節一般潮濕的臉上隱隱約約看到了春天里的晴天。  她說,那么你要去見你愛的男人對吧。  我說,不是去見,是去追隨他。  女巫看看我說,我把你送到他的身邊去。可是你對于他是一個陌生人,這你懂得吧。  我說不是的。他天天畫我,他的眼睛里都是我。我已在他的視網膜上生根。縱然我變成一個人,他也認得我的。  女巫定定地看著我。我知道她在可憐我了。我的固執和傻。  于是我們兩個就都笑了。  那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我們的談話抵達尾聲。她再次靠近我,身上的味道和衣服一樣是黑色的。我對黑色的味道充滿了驚奇。我習慣的是明亮的黃色在每個早晨橫空出世時炸開一樣的味道。我覺得黃色的味道很霸道。帶有淺薄的敵意和輕蔑。紅色的味道就是我在黃昏里常常沉溺的味道。每棵葵花都迷戀太陽,然而我喜歡的,正是夕陽。我看著那顆紅色的頭顱纏繞著紅黃的云絮,她是那么地與眾不同。把自己掛在西邊的天空上,是一道多么血腥的風景。  當然,紅色可以燒燙我莫可名狀的欲念,主要還是因為那個荷蘭男人。  我愛上那個荷蘭男人了,你知道了的啊。  紅頭發的男子,紅色明艷的芬芳。他的臉上有幾顆隱約的雀斑,像我見過的矢車菊的種子。卻帶著瓢蟲一般的淘氣的跳躍。他的眼睛里是火。折射著包容與侵蝕的赤光。我知道那會比泥土更加柔軟溫暖。  這些紅色使我真正像一棵春天的植物一般蓬勃起來。  現在的這個女人是黑色。我沒有詞匯來贊美她因為我不認識黑色。黑色帶著青澀的氣味向我襲來。我沒有詞匯贊美她和她的黑色,可是我喜歡她們。  她的黑色就像是上好的棺木,沒有人會想到去靠近,可是誰又可以拒絕呢。人們詛咒它或者逃離開它,可是忍不住又想留住它。它在一個暗處等待著。  這時候女人又說你可真是一株美麗的葵花。  她說,你知道葵花還有一個名字叫什么嗎。望日蓮。多么好聽的名字啊。  那個男人的名字是文森特?梵高。我不認識字,可是后來我看到了他在他的畫旁邊簽下的名字。我看到他畫的是我。是我從前美麗的葵花形象。我看到他簽的名字依偎在我旁邊。文森特和我是在一起的。我看到我的枝葉幾乎可以觸碰到那些好看的字母了。我想碰碰它們。我的文森特。我的梵高。  我成為一個女人的時候,是一個清晨。大家睡著,沒人做噩夢。很安詳。我被連根拔起。女巫抓著我的脖頸。她的手指像我在冬天時畏懼過的冰凌。  我說我不疼。我愛上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眼睛里有火。他要來溫暖我了。  我閉上眼睛不敢向下看。我的腳是多么丑陋。它們有爬蟲一樣的骨骼。  我擔心我要帶著它們奔跑。我擔心我倒下來,和我的文森特失散。一群天使從我身上踏過,可是沒有人告訴我他的下落。  我很冷。清晨太早我看不到太陽。我的家人睡著我不能叫出聲來。  我腳上的泥土紛紛落下。它們是我從前居住的城堡。可是它們都沒有那個男人的那顆心溫暖。現在我離開了泥土,要去他心里居住。  所以我親愛的,干什么要哭呢。我不過是搬了搬家。  我來到了圣雷米。太陽和河流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嶄新的影子。女人勻稱的影子。我沿著山坡的小路向上走。樹很多,人很少。我看到山坡上的大門,外面站著三三兩兩的病人。他們帶著新傷舊病向遠處張望。  我走得很慢。因為還不習慣我的雙腳。它們是這樣的陌生。像兩只受了驚嚇的兔子,恍恍惚惚地貼著地面行走。可是它們是這樣的雪白。我有了雪白的再也沒有泥垢的雙腳。  我緊張起來。進那扇大門的時候,我看到周圍有很多人。我想問問他們,我是不是一個樣子好看的女人。我沒有見過幾個女人。我不知道頭發該怎樣梳理才是時興的。我來之前,那個黑衣服的女巫給我梳好頭發,穿好衣服。她說她沒有鏡子,抱歉。  鏡子是像眼睛和湖水一樣的東西吧。  我想問問他們,我是不是一個好看的女人。因為我曾經是一株很好看的葵花。我曾經在文森特的畫布上美麗成一脈橘色的霧靄。那是文森特喜歡的。  我穿了裙子。是白色的。就像山坡上那些蒲公英的顏色。帶一點輕微的藍。看久了會有一點寒冷。也許是我看太陽看了太多個日子。我的白色裙子沒有花邊,可是有著恰到好處的領子和裙裾。這是護士的裝束。我現在戴著一頂奇怪的小帽子,白色的尖尖的,像一朵沒有開放的睡蓮。但愿我有她的美麗。我的裙子上邊布滿了細碎的皺褶,因為我坐了太久的車。圣雷米可真是個偏僻的地方。云朵覆蓋下的寂寥,病人焦灼的眼神燒荒了山野上的草。  我以一個女人的身份,以一個穿白色護士裙子的女人的身份,進了那扇大門。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的眼睛里有火。仍舊是赤色的,呼嘯的。這個紅色頭發,帶著雀斑的男人,穿著一身病號服,在我的正前方。這個男人的手里沒有拿畫筆,在空中,像荒廢了的樹枝,干涸在這個云朵密封的山坡下面。他還能再畫嗎?  這個男人還是最后一次收起畫筆在我眼前走掉的樣子,帶著遲疑的無畏,帶著曬不干的憂愁。可是他不再是完整的。他殘缺了。我看到他的側面。我看到他的前額,雀斑的臉頰,可是,他的耳朵殘缺了。我看到一個已經倉促長好的傷口。我想拼命地躲進他的赭石色頭發里,可是卻把自己弄得扭曲不堪。褐色的傷疤在太陽下面絕望地示眾。  我曾經靠那只耳朵多么地近啊。他側著身子,在我的旁邊,畫筆上是和我一樣的顏色,沾染過我的花瓣和花粉。我當時多么想對著他的那只耳朵說話。我多想它能聽到。他能聽到。我多想他聽見我說,帶我走吧,我站在這里太久了,我想跟著你走。和你對望,而不是太陽。我至今清晰地記得那只耳朵的輪廓。可是它不能夠聽到我的聲音了。  我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帶著換來的女人的身體,叫他的名字。我輕輕地叫,試圖同時安慰那只受傷的耳朵。  他側過臉來。他是這樣的不安。他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這個女人叫他的聲音近乎一種哀求。這個女人穿白色衣服,戴著帽子,一切很尋常。  我無比輕柔地說,文森特,該吃藥了。  這是圣雷米。云朵密封下喘息的山坡,醫院,門,病人,禁錮,新來的護士,和文森特。  我有很多個夜晚可以留在文森特隔壁的房間里守夜班。夜晚的時候,圣雷米的天空會格外高。醫院開始不安起來。我知道病人的血液有多么洶涌。他們的傷痛常常指使他們不要停下來。大門口有很健壯的守衛。他們壞脾氣,暴力,喜歡以擊退抵抗來標榜自己的英勇。我聽到夜晚的時候他們和病人的廝打。我聽見滑落的聲音。血液、淚水和理智。這是一個搏擊場。  我是一個小個子的女人。他們不會喚我出去。我站在墻角微微地抖。我害怕我的男人在里面。  我總是跑去他的房間。他坐在那里。手懸在空中。桌子上是沒有寫完的半封信。他很安靜,然而表情緊張。  我說圣雷米的夜晚可真是寒冷。我坐在他的旁邊。他穿一件亞麻的闊衫,我看到風呼呼地刮進去,隱匿在他的胸膛里。他的手指仍舊在空中。他應該拉一下衣領的。  做點什么吧做點什么吧文森特。  我是多么想念他畫畫的樣子,顏料的香甜味道,彌散在我家的山坡上,沾在我微微上仰的額頭上面。那時候我就發燒起來。一直燒,到現在。我現在是一個站在他面前的為他發燒的女人。  他的靈活的手指是怎么枯死在溫潤的空氣里的?  畫點什么吧畫點什么吧文森特。  這個男人沒有看我。他確實不認識我,他以為他沒有見過我。他受了傷吧,因為受傷而慵懶起來。于是懶得回憶起一株葵花。他坐在凍僵的軀體里,行使著它活著的簡單的權力。  我想讓他畫。我去取畫筆。返回之前終于掉下眼淚。我要感激那個巫婆,她給我完整的軀體,甚至可以讓我哭泣。淚水果然美麗,像天空掉下來的雨一樣美麗。我想念我的山坡,我在山坡上的家園,和我那段怎么都要追隨這個男人的光陰。  我回到房間里。把畫筆放在他的手心里。他握住它。可是沒有再動。我的手指碰到他的手指。很久,我們的手指都放在同一個位置。我坐下來,像做一株葵花時候一樣的安靜。我看著我的手指,只有它保留著我曾經做植物時的美好姿態。  凱。  凱是誰。  凱是個總是以微微嚴肅的微笑端坐在他的憂傷里的女子。  他的記憶里凱總是在一個比他高一點點的位置上,黑色衣服。凱搖頭,說不行。凱一直搖頭,她說著,不行不行。  我看到凱的照片的時候想到了月色。葵花們是不怎么喜歡月色的。葵花崇拜的是太陽和有密度的實心的光。可是這無法妨礙月光依舊是美麗的意象。  凱仍舊是迷人的女子。帶著月光一樣空心的笑,是一個誰都不忍心戳破的假象。  她對著文森特一再搖頭。她掉身走了。她聽不見身后這個男人的散落了一地的激情。  一個妓女。文森特和她說話。  文森特看著這個懷孕的憂愁簡單明了的妓女。他覺得她真實。她不是月光的那場假象。她不抒情不寫意可是她很真實。他看到山坡上的葵花凋敗了或者離開了。他看到凱美好的背影。看到整個世界落下大霧。他終于覺得沒有什么比真實更加重要了。他把小火苗狀的激情交到她的掌心里。  那是不能合攏的掌心啊。無力的滑落的激情掉下去,文森特愕然。  另外的畫家。才華橫溢。他來到文森特的小房間。他真明亮呀。他明亮得使文森特看到他自己的小房間灼灼生輝,可是他自己卻睜不開眼睛了。他被他的明亮牽住了。不能動,不再自由了。  他想和這個偉大的人一起工作吃飯睡覺。他想沿著他的步伐規范自己。因為他喜歡這個畫家的明亮生活。他想留下這個路經他生活的畫家。他甚至重新粉刷了他們的房間。黃色,像從前我的樣子。可是明亮的人總是在挑釁。明亮的人嘲笑了他的生活嗎鄙視了他的藝術嗎。  爭執。暴跳。下大雨。兩個男人被藝術牽著撕打起來。那個明亮的偉大的人怎么失去了和藹的嘴角了呢。兇器兇器。指向了誰又傷害了誰呢。明亮的人逃走了。黃色小房間又暗淡下來。血流如注。文森特捧著他身體的那一小部分。它們分隔了。他憤怒,連屬于他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都在離開他。  他是一個十字路口。很多人在他的身上過去,他自己也分裂向四方,不再交合。  我來晚了。親愛的文森特。我來之前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情。我現在站在你的面前,可是你不能分辨我。你不能把任何東西交到我的手中了。  我千方百計,終于來到你的面前,追隨你。親愛的,我是不會干涸的風。  你好起來,我和你離開圣雷米。  是的,我想帶你走。我們兩個去山坡你說好嗎。我們不要聽到任何哭聲。我也不會再哭,你說好嗎。我們還能見到其他的葵花。我喜歡榛樹的,我們把家建在旁邊吧。葉子落了吧,厚厚的聚集。聚集是多么好呀。文森特,跟我回家吧。  我決定悄悄帶走這個男人。掀起覆蓋的壓抑呼吸的云彩。我們離開圣雷米。我想就這個夜晚吧。我帶著他走。他很喜歡我,我總是用無比溫柔的聲音喚他吃藥。他會和我一起走的。  這個下午我心情很舒暢。我早先跟著別的女人學會了織毛衣。我給文森特織了一件紅色的毛衣。楓葉紅色,很柔軟。  我在這個下午坐在醫院的回廊里織著最后的幾針。我哼了新學來的曲子,聲音婉轉,我越來越像一個女人了。我的心情很好。隔一小段時間我就進去看一下文森特。他在畫了。精神非常好。也笑著看他弟弟的來信。  一個小男孩抱著他的故事書經過。他是一個病號。蒼白好看的病號。我很喜歡他,常常想我將來也可以養一個小孩嗎。我要和他一樣的小男孩。漂亮的,可是我不許他生病。  小男孩經過我。我常常看見他卻從來沒有叫住過他。今天晚上我就要離開了,也許是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于是叫住了他。  他有長的睫毛,也有雀斑,我仔細看他覺得他更加好看了。  我說你在做什么。  他說他出來看故事書。  什么書呢。我是好奇的。那本靛藍色封套的書他顯然很喜歡,抱得很緊。  他想了想。把書遞給我看。  我笑了,有一點尷尬的。我說,姐姐不認識任何字。你念給我聽好嗎。  他說好的。他是個熱情的小男孩。和我喜歡的男人的那種封閉不同。  我們就坐下來了。坐在我織毛衣的座位上,并排著。  他給我念了一個天鵝的故事。又念了大頭皮靴士兵進城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們兩個人一直笑。  后來,后來呢,他說他念一個他最喜歡的故事。然后他就憂傷起來。  故事開始。居然是那只魚的故事。那只決然登上陸地爭取了雙腳卻失去了嗓音的魚。故事和姐姐說得一樣。可是我卻一直不知道結局。那只腳疼的魚在陸地上還好嗎?  所以我聽他說的時候越來越心驚肉跳。越來越發抖。我在心里默默祝福那只魚。  可是男孩子用很傷感的聲音說,后來,美人魚傷心呀,她的愛人忘記她了。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她回到水邊。這個時候是清晨。她看到清晨的第一縷熹光。她縱身跳了下去。化做一個氣泡。折射了很多的太陽光,在深海里慢慢地下沉。  在那么久之后,我終于知道了那只魚的命運。  我不說話。男孩子抬起頭問我,姐姐,故事而已呀,你為什么哭呢。  這樣一個傍晚,圣雷米的療養院有稀稀落落的病人走來走去。不時地仍有人爭執和打架。有親人和愛人來探望患者。有人哭了有人唏噓長嘆。  我和男孩子坐在回廊的一個有夕陽余暉和茶花香味的長椅上,他完完整整地念了這個故事給我。我想到了我答應巫女的誓言。我想到那只魚的墮海。我應該滿足我終于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尾。我知道了,就像我看見了一樣。我看見她縱身跳進了海洋。她又可以歌唱了。  我知道了,所以我應該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完滿。愛曾是勒在那只魚喉嚨上的鐵鉤,那只魚失語了。她被愛放開的時候,已經掙扎得非常疲憊了。她不再需要訴說了。  愛也是把我連根拔起的颶風。我沒有了根,不再需要歸屬。現在愛也要放掉我了。  男孩子安慰我不要哭。他去吃晚飯了。他說他的爸爸晚上會送他喜歡吃的桂魚來。他說晚上也帶給我吃。我的爸爸,他仍舊在山坡上,秋風來了他一定在瑟瑟發抖。  男孩子走了。正如我所驟然感覺到的一樣。女巫來了。她站在我的面前。她沒有任何變化。燈絲的眼睛炯炯。  她說她的愛人最近要死去了。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我們是有默契的。她相信我記得諾言。  我要跟她回去了。像那只魚重回了海洋。  我說,請允許我和我的愛人道別。  她跟著我進了文森特的房間。  文森特歪歪地靠在躺椅上睡著了。畫布上有新畫的女人。誰知道是誰呢。凱,妓女或者我。  誰知道呢反正我們都是故人了。  我把我織好的毛衣給他蓋在身上。紅色的,溫暖些了吧,我的愛人。  女巫一直注視著這個男人。她很仔細地看著他。  是因為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奇怪嗎。沒錯,他失掉半只耳朵,臉上表情紊亂,即使是在安詳的夢里。  女巫帶著眼淚離開。  再見了,文森特。  女巫和我并排走在圣雷米的山坡上。我看見療養院漸漸遠了。愛人和雜音都遠了。  我和女巫這兩個女人,終于有機會一起并排走路說話。  我問,你的愛人死了嗎。  她說,我預計到他要死去了。  我問,你不能挽救嗎。  她說,我的挽救就是我會去參加他的葬禮。  是的,有的時候,我們需要的是死時的挽留但并不是真正留下。  我再次回到我的山坡。秋季。荒蕪和這一年里凋零的花朵漲滿了我的視野。  我的家園還在嗎我的親人還能迎風歌唱嗎?  我沒有勇氣再走近他們了。  我繞著山坡在周圍游走。我看見一只原來和姐姐做過朋友的蝴蝶。他圍繞著別的花朵旋轉和唱歌。  我的姐姐,她還好嗎。  第二天,女巫把臉干干凈凈洗過,換了另外一條黑色裙子。她說就是今天了。她愛的男人死了。葬禮在今天。她說,你要去了。我說,好的。我們去。我會拼命大聲唱葬歌。  女巫讓我閉上眼睛。  她的魔法是最和氣的臺風。轉眼我又是一株葵花了。她把我攥在手心里,她說,我仍舊是一朵好看的葵花。  我迅速感到身內水分的流失。可是并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疼痛。我笑了,說謝謝。  她的掌心是溫暖的。我用身體拼命撐住沉重的頭顱,和她一起去那場葬禮。  葬禮和我想象的不同。只有寥落的人。哭泣是小聲的。  女巫徑直走向棺木。她和任何人都不認識。然而她看起來像是一位主人。兩邊的人給她讓開一條路。她是一個肅穆的女人。她緊緊握著一株飽滿的葵花。我是一株肅穆的葵花。  棺木很簡陋。我看見有蛀蟲在鉆洞,牙齒切割的聲音讓要離開的人不能安睡。  我終于到達了棺木旁邊。我看清了死去的人的臉。  那是,那是我最熟悉的臉。  我無法再描述這個男人眼中的火了。他永遠地合上了眼睛。雀斑,紅色頭發,爛耳朵。這是我的文森特。  女巫悄悄在我的耳邊說,這個男人,就是我所深愛的。  我驚喜和錯愕。  我又見到了我的文森特。他沒有穿新衣服,沒有穿我給他織的新毛衣。他一定很冷。  不過我很開心啊。我和你要一起離開了。我是你鐘愛的花朵。我曾經變做一個女人跑到圣雷米去看望你。我給你織了一件楓葉紅的毛衣。這些你都可以不知道。沒有關系,我是一株你喜歡的葵花,從此我和你在一起了。我們一同在這個糟糕的木頭盒子里,我們一同被沉到地下去。多么好。  我們永遠在我們家鄉的山坡上。  我們的棺木要被沉下去了。  我努力抬起頭來再看看太陽。我還看到了很多人。  很多人來看你,親愛的文森特。我看見凱帶著她的孩子。我看到了那個傷害過你的妓女。她們都在為你掉眼淚。還有那個明亮的畫家。他來同你和好。  當然還有這個(www.lz13.cn)女巫,她站在遠遠的地方和我對視。我和她都對著彼此微笑。她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對我說:這是你想要的追隨不是嗎。  我微笑,我說,是的。謝謝。  她也對我說,是的。謝謝。 張悅然作品_張悅然散文 張悅然:紅色抒情 張悅然:痛的居所分頁:123

男女關系里的13條真理,已婚未婚都該懂  文/關關  1、愛情是一種神奇的力量,會使人從哪里摔倒就從哪里爬起來,除非摔得(感情)殘廢了。  2、男的追女的,只要男的堅持不懈,最后一般可以追到;而女的追男的,只要男的不愿意,肯定追不到;因為男人皮較厚、心較硬,而女人則相反。  3、男人往往可以同時有幾個同性好朋友,這些朋友可以互相認識或不認識,可以相差很大;而女人的同性好朋友往往只能有一個,且是排他的。男人的朋友可以是有男有女且年長年幼的,而女人的朋友大多是男的且比自己年長的。  4、女孩對男人的愛很多是從崇拜開始的。  5、夫妻雙方千萬不要試圖去改變對方,而應該去適應對方。因此,在結婚前就要想清楚,自己婚后能不能適應對方,如果不能,還是不結婚為妙。  6、夫妻雙方門當戶對(不僅僅是經濟上的)的肯定比門不當戶不對的家庭更容易穩定。  7、千萬不要找比自己多太多錢的女人,除非你更看重金錢。千萬不要找學位比自己高比自己名牌的女人,除非你忍受得了她的心高和對你的輕蔑。  8、愛情是天生的,可以一見鐘情,但決不會自動維持長久。而婚姻是可以靠夫妻雙方不斷努力和外界各種約束而得到穩定的。  9、只有夫妻之間的愛情轉化為親情時,婚姻才可稱之為婚姻,才會穩固。  10、婚姻是一條船,而愛情和孩子是兩塊最重要的壓船石。  11、一個女人,明知一個男人有妻子,如果還愿意和他單獨來往,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他們遲早會成為長期或短期情人的。  12、女人使用美人計,正常的男人都會將計就計。  13、男人花主要是尋找自信和刺激,大多并不愿以拆散自己的婚姻作代價;而女人花要么是尋找她所認為的愛情、要么是為了得到某些利益,但都可能放棄自己原來的婚姻。 職場中常被忽視的12條真理 教師和家長必備的20條教育真理 職場工作真理15條分頁:123

羅蘭:冬暖  一  老吳帶著三分酒意,下了公共汽車,迎著春天的晚風,邁開兩條長腿,進了這條窄窄熱鬧的街。  12點多了,有幾家做夜晚生意的小店還開著,老吳看了看它們,福州人的面館,江蘇人的湯圓,本省人的紅豆湯……  “沒有關系!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們做晚上,我做白天。”老吳心里恍恍惚惚地想。  剛吃過老唐的喜酒。那新娘子挺溫柔的,雖然是瘦一點,腿上有點殘疾,可是,一看就知道性情不錯,聽說還會做一手好洋裁。離家在外的,像老唐這樣,房沒一間,地沒一垅,說是要娶個十全十美的,那可不容易!前年,老劉不是被媒人騙了一萬塊?還不就是因為老劉一心想要個又年輕又漂亮的?一萬塊是小意思,可是老劉是存了七年才存上來的,七年哪!再存起來得什么時候?以前存的時候是有個指望,現在,指望什么?指望再給媒人騙?  難怪老劉這陣子總是有了就花,管他娘的!  可像老劉這樣倒霉的也是自找,誰讓他不先找個鏡子照照自己?  老店就本分,只要人好,安心地跟他過日子,別的,他也不求。這年頭,離家在外的,還圖惜個什么?可不有個人在身邊,知疼著熱的,也就行了?算算,都40出頭的人啦!知道成家不易,就該彼此遷就著點兒。  老吳對自己說著,一抬頭,已經來到自己門口了。  可不是!“老吳饅頭稀飯”,那大紅漆白字的牌匾,就是在夜里,也清清楚楚,老遠就看得見。  四扇門板關得嚴嚴的,旁邊有個小門,老吳一推門,跨了進去。  屋子里,靠墻角那個40支光的小燈亮著,準又是阿端來過了。老吳看了看那安排得整整齊齊的鍋碗勺灶,踩著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往后院走去,還沒走到后院,就聽見了那一刷刷刷刷”洗衣服的聲音。  “阿端!你怎么又在洗衣服?”老吳向蹲在黑暗里的女人問。  阿端把衣服在搓板上拍了拍,抹上一層肥皂,一面說:  “閑著沒事,替你洗洗。”  “我說了,不用你洗的,我的衣服我自己會洗。”  “大男人洗衣服,我們看不慣。”阿端把衣服緊搓兩下,泡進水里清著。  “你們看不慣的事可多啦!以前,你還看不慣大男人下廚房炒菜呢!別洗啦!我自己來,你回去吧!”  “已經好了。”阿端把衣服在水里拖著,再把它擰干,放在旁邊的鋁盆里說:“明天你自己曬上就行了。”  說著,她站起身來,往門口這邊走。大紅花的裙子在她膝蓋周圍一晃一晃的,兩只穿著木拖板的腳,又肥又白又結實。  老吳從她的腳又看到她的裙子,從她的裙子,跳過了白襯衫下面那飽滿的胸脯,看到了她的臉上。  阿端有一張寬寬的臉,扁鼻子,厚嘴唇,大眼睛,一笑起來,那臉就更顯得寬,鼻子也更顯得扁。  “你不累呀?阿端,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還替我洗衣服。”  “我也是帶著給你洗,不費事,怕什么?”  “小心你老板娘知道,罵你!”  “她不知道,我洗衣服,她睡覺,怎么會知道?”  阿端是隔壁餅干店的。原來家在南部鄉下,老板娘是她的舅母,她跟著舅母幫忙店里的雜事,說穿了,也和下女差不多。老板娘是精打細算的,阿端是自己人,在店里吃吃閑飯,還得知自己一份人情。女孩子家,做做雜事還不是理所當然?比雇下女就強多了!下女吃著拿著,像是應該的,工錢還一個也不能少,她不花那份冤枉錢。  阿端也是從小苦命,爸爸老早就死了,一個寡婦媽媽,又得管她們姐妹三個,又得下田做工,夠她一累的。所以,從小,就把阿端寄在舅母家里,剩下一個姐姐一個弟弟,跟著媽媽。只是一年兩次,農忙的時候,阿端還是得回去幫個忙。  老吳這間饅頭店是餅干店旁邊加出來的一間違章建筑。餅干店的邊門就通著饅頭店,進進出出還是得經過老吳的后院。  以前老吳幫人家的時候,常來給主人家的孩子買餅干。一回生,二回熟的,和餅干店也有了交情。后來,老吳失業,就和老板娘打了個招呼,利用她旁邊的這點空地,搭了這間違章建筑。  說來說去,還是要說老吳人緣好。不單是老板娘幫他,他也幫老板娘,像籬笆壞了,房子漏了,玻璃破了,一切爬高吃力的活兒,老吳總是自動地去幫她修理。  “魚幫水,水幫魚”嘛!  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阿端就時常抽空過來,幫老吳的忙,特別是中午,餅干店中午生意少,老吳這邊可正忙,阿端就時常過來幫老吳照應生意。晚上,阿端只要洗衣服,就一定順手把老吳的拿了去洗,老吳倒真是過意不去,干嘛讓人家洗衣服?所以,他只要一有空,就搶先把衣服自己洗了出來,好像和阿端搶生意似的。  今天,是忙著趕到老唐家去喝喜酒,換下的衣服,隨手就扔在竹床上了,就又給阿端搶著洗了去。  “下回別再替我洗,怪不好意思的。”老吳說,一面擰了條濕毛巾,擦著臉。  他的臉方方正正,紫膛臉,長著絡腮胡子。不是剃得勤,簡直就像張飛,這一喝酒,就更紫里透紅,紅里透黑。  阿端抬頭望著老吳,沒理他的碴兒,倒問起:  “新娘子漂亮嗎?”  “30多了!還能漂亮到哪兒去?只是人好,心好,就行了!”  “她穿什么衣服?”  “好像是綠的,要不,就是黃的。”  “怎么叫好像是綠的,要不就是黃的?你連顏色也記不清?”  “誰留神那些?反正是花花哨哨的!”  阿端笑了,厚厚的嘴唇往兩旁拉開,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  “她倒沒裝金牙!”老吳心里想。  “你就是留了神,也分不清是綠是黃,你們男人總是不認得顏色。”阿端望著老吳那紫中透亮的臉,他那兩道又黑又密的眉毛往上抬著,把眼皮抽得長長的,一副逗笑的樣子。  “真是不認得顏色。除了紅黃藍白黑,我看,都是灰色的,要不,就是咖啡色的。”他說。  “不對!是泥巴色的。”  “為什么不是咖啡色的?”  “我和泥巴在一起比和咖啡在一起的時候多。”阿端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老吳的眼皮也縮短回去,笑了。他一笑,那眼角旁邊就是幾大條紋路,像太陽的光。  兩人對看了一眼,老吳像一棵老樹,葉子少,樹干粗,一副搖撼不動的丑樣子。  阿端像一朵雞冠花,里外透紅。  老吳瞄了阿端那大花裙子一眼,說:  “你該回去了,明天不許再給我洗衣服。”  “討厭我,是不是?”阿端把雙手在裙子兩旁擦抹著,眼睛停留在老吳的皮鞋上,剛像是在生氣,卻又“噗哧”地笑了。  “笑什么?”  “笑你穿新皮鞋。”  “穿新皮鞋有什么好笑?”  “看慣了你穿木拖板,一穿上新皮鞋就不大對勁。”  “咳!你真是!我以前一年到頭都穿皮鞋。”  “我知道,那是從前,在你老家,你20多歲,家里種田,你在城里學生意,是個大少爺哪!”  “是真的,我不騙你。”  “誰說你騙我?可是,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你可是‘老吳饅頭稀飯’,你就穿木拖板。”  “好啦!我不和你辯!你回去吧!”  “又趕我走?”  “不走怎么著?”  阿端朝這店里溜了一眼,笑嘻嘻地走到蒸籠旁邊,揭開蒸籠,說:  “給我一個豆沙包。”  “你拿吧。”  “多少錢?”  “50塊。  “好!”阿端拿了一個豆沙包,咬了一口說,“等我發了財的時候給你。”  “你發財?”老吳歪了歪頭,“除非你嫁個有錢的‘大頭家’。”  “那還用說,要不,一個女人怎么發財?”阿端笑嘻嘻地啃著豆沙包,又把這間店溜了一眼,說:“你這個店,可以賺錢的。”  老吳哈哈地笑了出來。  “別拿我開心了,這個店會賺錢?”  “你總是不相信你的本領,我說你會賺錢你就會賺錢!”  “好啦!我會賺錢。你走吧,現在快2點了,再過三個鐘頭,我還得忙早晨生意,你敢情要9點才開門!”  阿端把豆沙包吃完,兩手又往裙子上抹抹,說:  “好啦!讓我走我就走,明天見!”  她說著,往后走去,推開那甘蔗板的門,才又回過頭來,說:  “你看看!玻璃櫥里有幾樣菜,我替你炒好了。不知道對不對!”  “哎呀!誰讓你炒?準又是臺灣口味!”老吳發急地罵。  “沒有啦!我放了辣椒和蔥,照你的辦法去炒的,錯不了啦!”  阿端一面辯白著,一面帶上門,木拖板“刮啦刮啦”地走了。  老吳回身坐在竹床沿上,發了半天愣。  想算算這一天究竟賣了多少錢,心里卻總是一片花花綠綠的影子,阿端說他不認得顏色,可是,他記得住阿端今天的裙子是大紅花的,她昨天穿的是綠方格的。  阿端不知是怎么回事,有時候太熱心腸,她也不怕人家說閑話,總往這邊跑!  老吳想著,搖了搖頭,把皮鞋脫下來,伸腳去找木拖板,再把那條人造棉的西服褲子脫掉,換上了那條黑褲子,把電燈關了坐在床上,又愣了一陣。  老唐居然也成家了。雖說女的有點殘疾,可是,40多的人了,赤手空拳的,也算不易。自己還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呢!  他又想起了阿端的大花裙子。  “這孩子,心腸太好,不知將來嫁給誰?嫁給誰誰有福。”  老吳朦朧地想,脫了上衣,往枕頭上躺下去,頭一沾枕頭,睡意就來了。在夢的邊上,他覺得自己是老店,那個女人在自己懷里,不是那個瘦瘦的女人,是個胖胖結實的,憨直地在他懷里笑。  “說你會賺錢,你就會賺錢!”  那聲音好像是阿端。  “喝醉了!”他心里想,“有點亂七八糟!”  他翻了個身,對自己說:  “快睡吧!明天還得早點起,生意要好好做才行。”  老吳朦朧地想,地球慢慢地轉,往有太陽的那一個方向轉,轉得很慢,很穩,很穩,一點動靜也沒有,離天亮還有兩個多鐘頭。  二  10月底,阿端回去割稻子去了。臨走,來說了一聲,大概得去一個月,至少也得半個月。  說是秋天,這地方可沒個準兒,只要有太陽,那就是夏天。  正是中午,“飯口”的時候,老吳里里外外地忙。  拉三輪車的老黑又賒了一頓去,說是讓他記上。  記上也沒用,老黑向來是不掏錢的。  老吳人緣好,在這塊地方一果也是十幾年了,跟誰都熟,不是同鄉就是鄰合,誰來誰吃,給錢不給錢也就看各人的心,賒欠多了,該還的也不想還。  老吳心里盤算著,端給對門修鎖的老錢一碗稀飯。  老錢唏哩呼嚕地喝完了,臨出來,拍了老吳的肩膀,扔下5塊錢就往外走。  “找你一塊!”老吳追了出去。  “不用了!一塊半塊的,找個什么!”  老錢倒是慷慨。老吳把那一塊硬幣拿在手上掂著說:  “該怎么是怎么,還是找你吧!”  老錢把一塊錢接過去,塞到口袋里,一臉誠懇的樣子,低聲說:  “老吳!你這么老實可不行哦!小李又欠你幾百了吧?還有阿林也好像常用你的錢。”  “唉!”老吳嘆了口氣,“都是朋友。我手頭上又不是沒有,人家開口借,總不能說不給吧?”  “不行!不行!”老錢搖著頭,“你這樣下去,就都給人家忙了!你早就該把錢拿去放利。你不是說,還打算換個地方,擴充擴充嗎?你把錢拿來,我去給你放。三分利,先拿利錢,靠得住,我給你擔保。一年下來,你就可以找間大房子,重打鼓,另開張了!”  老吳早就有這個打算,可是,誰知道放利靠得住靠不住?  里面又來了客人,老吳一面招呼著,一面往里跑。  老錢在后面囑咐了一句:“等會再談,老吳。”  老吳沒顧得答理老錢,就跑去照應生意。  一個人真是忙不過來,阿端在這兒就好得多了!  她去了快一個月,也許該回來了。  老吳把饅頭從熱氣騰騰的蒸籠里拿出兩個,再盛上兩小碟菜,給客人端了去。  “算賬!老吳!”那邊有人喊。  老吳趕過去算賬。  錢倒也好賺,只是辛苦些。  盼望有一天,換個地方,弄清爽點,再雇個跑堂,自己掌灶,慢慢的,就是個正式的小館子。  想著想著,老吳從心里樂起來。  把錢放出去也好,省得張三李四都來挪借,手頭沒錢,回絕他們的時候就不虧心了。  老實人只會做老實事,錢真的是放出去了嘛!總不能假裝有錢不借。  對!就是這么辦。  老錢也是這里的老人兒了,還怕跑了他?!  三  錢真是好賺,錢放出去既有利息可拿,又躲掉了朋友挪借,這個月結算下來,真是有盈余了!  阿端可還沒有回來,少了那么個嘮嘮叨叨的女孩子,老吳心里就像短點事兒,不知她是不是病了!  抽空找老板娘搭訕搭訕。  “阿端呢?”  “阿端啊,快嫁人吵!”老板娘胖嘟嘟的粉臉,戴著兩個金耳環。  “快嫁人啦?我怎么沒聽說?”  “你能聽誰說呀?除了我,沒人知道。”老板娘說。  “可不是。”老吳心想。  “不過,阿端臨走怎么沒提?”他問。  “她自己也不知道啊!鄉下女孩子嫁人是父母給訂的,聽說那男人是做木匠的。”  “哦!那——她不回來了?”  “不回來啦!前天她弟弟來,我讓他帶了點首飾去,算我這做舅母的送她的一點心意。”  “哎!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老吳像是有點怨老板娘。  “你知道又怎么樣?”  “向她道個喜呀,送點禮呀什么的。鄰居一場嘛,她也幫過我不少忙。”  “算啦,你有這個心意就好啦。”老板娘說。  老吳沒理會老板娘,從口袋里掏呀掏的,掏出一百塊錢,遞過去,說:  “拜托你,給阿端買件衣服吧!她喜歡紅的。”  老板娘想把錢推回來,老吳把錢塞在老板娘手里,說:  “不用和我客氣,該送個禮的,小意思,別嫌寒愴就好啦!替我向她道個喜。”  老板娘把錢收下,透著一份感動,和一份迷茫。  老吳往店里走著,心里也是一份感動,和一份迷茫。  阿端就這樣嫁了!以后,這店里不會再有她晃呀晃的紅花裙子,不會再有她那一雙肥藕一般的手臂幫他洗呀涮的。阿端人真好!真好!心眼真好!真好!  嫁給誰,誰是有福的。  老吳迷茫地想,坐在竹床上發愣。  阿端人真好!  四  匆匆的,就又過了一年。春夏秋三季忙個不停,錢是左手進來,右手就交給了老錢,利滾利,算計著,該有靠兩萬塊錢了!  只是,從天一冷,就沒再見老錢修鎖的擔子。起先,還想著是天冷了,他躲在那家刻印店里。  忍了幾天,忍不住跑去看看,刻印店里沒有老錢,問了問,說許是病了。  天冷,許是感冒。  老吳又等了幾天。  等了幾天,還是沒見老錢露面,生意又忙,今天抱明天,明天拖后天,一拖就是一個月。  利息也該到期了!往常都是老錢親自送來,這回老錢一病,利息也退了。利息遲兩天倒不要緊,可是,老錢害的是什么病呢?  又去刻印店問問,說是老錢家住景美。幾巷幾號也不清楚。  這可有點糟!該不是——  老吳忽地冒上一身冷汗,兩萬塊,是準備頂房子,買生財的,要是老錢出了毛病,那可——  老吳有點坐立不安,一會兒就跑到對面看看,看看,還是不見老錢。  天可慢慢地冷下來了。  饅頭稀飯的生意,本來就不大適合冷天,主顧多半是拉三輪車的。拉三輪車的一到冬天生意也不好,班頭上的多半回家吃飯;流動車少得多了,他們也是走到哪兒,吃到哪兒。  生意清淡起來。  老錢一直不露面,老吳真的著了急,晚上跑景美沒有用,白天去,可能會碰到他,于是,老吳關起店門,跑去找老錢。  一天,兩天,老錢沒有下落,店里常常關著門,主顧也就到別家去了。  一個月下來,不但沒賺錢,反而賠了挑費。沒錢進貨,東西也差了。主顧越發對老吳失去了信心,開著門,冷冷清清的,店里越空,越顯得黑暗暗的,沒有一點火爆興旺的樣了。  找了個代書,寫狀子告老錢。光是查老錢的名字和住處就得費不少的事,代書跑區公所,跑鄰里長處,也都得要錢。  老吳開始有點捉襟見肘,找小李,阿林他們去要舊欠,也碰了釘子。  “人情薄啊!這年頭!”老吳對自己嘆著氣。  又正趕上整頓市容,拆除違建,老吳這間違章建筑靠著馬路,算是首當其沖。  沒有辦法!老吳這半生也早就嘗過了“禍不單行”那句話的靈驗。不知是誰想出了這么一句倒霉的話,越是倒霉的話越是靈驗。  辛辛苦苦做起來的生意,就這樣好好歹歹地收了。  “老吳饅頭稀飯”的牌匾摘下來,扔在路旁,拆除大隊反正會把它拉走,這,老吳倒不用操心。  五  12月的天氣,冷颼颼的。  老吳揀了一套干凈的衣服換上,對刻印店的老張說,去找一位舊東家的老鄰居,想想辦法。  刻印店的老張倒是真同情老吳,讓老吳在他這間三個“榻榻米”大的小店里擠了十來天。  老吳當然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老張也是“靠手藝吃飯”,賺點蠅頭小利,也養不起老吳。  店里剩下一點破桌子爛板凳,和簡單的生財,堆在老張刻印店的后門。身上還有百十塊錢,老吳盤算著,用這點東西湊合著,擺個小攤賣面。只是本錢不夠,想找舊東家的老鄰居去借兩百三百的,至少得先弄輛可以推的攤販車子,再買點面和油鹽之類,找個有走廊的地方去賣面。  錢是借到了。  老吳倒真有人緣。當初,他們住鄰居的時候,老吳常幫這位太太家里做做雜事,從來也沒要過工錢,現在聽說老吳混不下去,馬上給了他300塊,說,不用還了。  心里帶著三分溫暖,七分酸楚,老吳買了一個可以推的攤車,重新擺起了碗筷和小玻璃櫥,在南京東路的騎樓下做開了生意。  舊雨新知看見老吳在賣面,帶著一半憐憫,一半歉疚的心情來照顧他。  當初老吳賺錢的時候,借他的,賒他的,欠他的,老吳落魄的時候坑他的,拐他的,騙他的,冷落他的。現在,大家來吃老吳的面,倒是希望老吳快點混出來,好減輕他們的歉疚。可是,冷天的生意并不好做。  騎樓下,有太陽的時候還好,偏偏冬天出太陽的時候少,下雨的時候多,過堂風一吹,再要是沒有生意,瑟縮在清冷的攤位旁邊,那滋味就夠凄涼。  “人活著真沒有意思!”老吳把那蔥花一撮一撮地放在瓶子里,干了就不香了。“單是為了把自己喂飽,要受多少累,吃多少苦。可是,吃飽了又做什么呢?人間又不缺少我一個賣面的。”  偶爾對著那家花店的大玻璃窗照照自己,瘦骨磷峋的,紫膛臉變成了青灰臉,頭發胡子老長,就更像個張飛。  “人間不缺少你這么一個人的!”老吳回過頭去吐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自己餓不餓,煮了碗面,自己吃著。年關快到,一切生意都好,只有擺面攤的不行。  面沒有滋味,該放點味精,自己吃,可就是舍不得放。伸手去把味精拿過來,在手里掂著,一抬頭,看見來了個女人,手里抱著一個孩子,低著頭,坐在對面的板凳上。  老吳連忙站起來,把自己的碗筷收在一旁,抹了抹嘴問:  “吃面?”  “嗯,陽春面。”那個女人低著頭,解開懷,喂孩子吃奶。  老吳把面放下鍋去,拿過一個碗,往里放味精、鹽、豬油、蔥花……  “你吃你的,老吳。再不吃就涼了,等會吃了會胃痛。”  那女人低著頭,慢慢地說。  這聲音好熟!  老吳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看不清,只看見她那扁扁的鼻子。老吳歪了歪身子,偏著頭朝她看,等他看清楚的時候,她也抬起頭來了。“噗哧”的那么一聲笑,她說:  “看什么?不認識我了?”  “啊喲!你是阿端!想不到啊!你什么時候來的?”  “來了三天了。”  “沒到老板娘那里去?”  “去了。”  “去了還出來吃面?”  “就不許人家看看你。”  阿端聲音里有一股哀怨,老吳想起,她是人家的太太了。  看了看阿端,臉上沒有了那層紅潤,冬天里,穿著一件黑色的毛衣,嫁了人,反而素凈了。  “我來謝謝你送我的禮。”阿端說。  “那是小意思,你結婚也不告訴人一聲。”老吳說著,把面挑出來,又加了一匙豬油,才遞給阿端。  “我自己也不知道嘛!”阿端用筷子在碗里挑著。  老吳看了看她懷里的孩子,問:  “幾個月了?”  “四個月。”  “男的女的?”  “女的。”  “她爸爸呢?”  阿端抬頭看了老吳一眼,又低下頭去,小聲地說:  “他死了。”  “你胡說!”老吳以為阿端在說氣話,“吵架了是不是?”  “是真的死了,”阿端放下筷子,用手背去抹眼淚,“做工的時候,從樓上面跌下來,摔死了!”  阿端抹著眼淚,眼淚還是掉到了孩子臉上。她又用衣襟去擦孩子的臉,孩子銜著奶頭動了動,又啯啯地吸了起來。阿端把衣襟掩了掩,說:  “是孩子命苦!”  老吳同情地望著孩子,好久,才說:  “想開點吧!”  “不想開也不行啊!”阿端嘆著氣,再用筷子去挑碗里的面。  風很大,撲打在阿端的頭發上,老吳把這邊的凳子往外拉了拉,說:  “坐到這邊來吧,這邊風小一點。”  阿端微微地彎著腰,遷就著吃奶的孩子,坐過來,老吳把面碗從那邊端在她面前,阿端拿起筷子,說:  “你怎么不吃?都冷透了!”  老吳把自己那碗粘成了一團的面,往這邊挪了挪,用筷子攪了兩下,說:  “我本來就不餓,剛才是吃著玩的。”  阿端“噗哧”的一笑,說:  “自己賣面,自己吃著玩,好古怪!”  “沒有生意,自己吃吃,也顯著熱鬧。”  阿端看了看老吳,說:  “冷天賣面不賺錢,賣面要靠晚上,大冷天,晚上誰出來吃面?這時候,你不如賣油餅,做早晨的生意,倒還是個辦法。”  老吳想了想,說:  “也許你說得對。”  “當然對,”阿端說,“聽我的話,從明天起,做油餅賣。”  阿端說完,開始吃她的面,吃完了,對老吳說: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說吧!”  “我要去幫人家,東家又不準帶孩子,我把孩子托你替我看看。”  老吳一愣,說:  “那怎么行!我是個男人,又沒有奶,你怎么不拜托你舅母?”  阿端笑了笑,說:  “我幫她的忙可以,要她幫我的忙,那休想。她還嫌我戴著孝,不吉利哪!”  “可是我——”  “你只幫我看著就行,東家就在這附近,我一天抽空出來兩趟,喂她吃奶。”  “那夜里呢?”  “晚上,我來給她吃飽,然后你帶著她睡。”  “那不行!”  “人家求你。”  “不是別的,我沒有地方住,晚上就擠在刻圖章的老張那里搭地鋪。”  “孩子也跟你睡地鋪就是。”  “著了涼怎么辦?”  “反正是苦命一條。”阿端臉上沒有表情,把孩子遞給老吳。  老吳接過孩子,孩子睜眼看看老吳,那軟軟的溫和的身體在老吳臂彎里蠕動,老吳用手指逗了逗她,她瞇著眼睛,張開小嘴笑了!  老吳心里泛起一陣溫暖的感覺,用他長著絡腮胡子的臉去親了親這孩子的小臉,怕扎痛了她,剛一碰到,就又縮了回來。  “真好!這孩子真好!”老吳感動地說。  “那就幫我看看,等下我推一輛小車來,把她放在里面,你得空,就抱抱她,不得空,就讓她躺著,她不大愛哭。”  說著,阿端扔下3塊錢,就跑走了。  不多一會,阿端果然推來了一輛竹于做的嬰兒車,上面有厚厚的小棉被。  把孩子放下去,老吳望著阿端問:  “你這就上工了?”  “嗯,孩子交給你啦!我下午來給她吃奶。”  老吳說不上不算,把孩子推在一個靠石柱的地方,擋住東邊來的風,心想,明天該找幾扇門板,把風擋一擋,別讓孩子受涼。  六  老吳聽阿端的話,開始賣油餅。  冬天早晨倒有時候還有點太陽,而且上班的人總得上班,做生意的人也圖省事,早晨買兩個油餅吃吃,就算是早點,油餅是比賣面生意好些了。  老吳心里感謝阿端,自己多死心眼!就從來沒想到過該改賣油餅。  不知是為了怕扎著孩子,還是怕阿端見笑,也許是因為這兩天生意好,老吳也有了閑情,跑到理發店去理了個發,刮了刮臉,再朝花店那面大玻璃照見自己的時候,覺得順眼多了!  孩子只要一哭,老吳就趕過去抱,有時反而寧愿冷落顧客。顧客需要他是假的,孩子需要他卻是真的,老吳開始覺得自己有了用處,這人間少不了他。少了他,就沒人替阿端看著這孩子了!  怪可愛的一個苦命的孩子!  苦命不要緊,將來學好,就會有希望。  七  這天是圣誕節,不知為什么,不信教的人也都過圣誕,老吳年年都替那些紅紅綠綠的男男女女們擔心一次,他不擔心別的,擔心那個外國上帝聽不懂中國男女的話,信人家的上帝做什么呢?  晚上,把火封了,老吳把兩扇門板挪了挪,風還是從東邊來的,要是西風,他就把小車推到東邊去。  孩子睡得很好,這要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只在外面睡一夜,就會得上肺炎。可是,這孩子,就沒病過,而且總是見人就笑,好像這世界對她好得不能再好。  借著路燈的光,老吳就這樣呆呆地望著孩子傻想。就在這時候,阿端悄悄地來了。  她已經做了一個月的工,發了工錢,五百塊。笑嘻嘻地把錢遞給了老吳。  “給我做什么?”老吳接過錢來,疑惑地問。  “放利。”阿端說。  “我不借錢,也出不起利,再說,我勸你別放利。”  阿端“噗哧”地一笑,說:  “放給你,倒不了,你是好人!”  “可是,我出不起利息。”  “那么,我不要利息,將來一總再算。”  老吳怔怔地望著她,望了好久,阿端才說:  “拿著吧!明天有空,去看看對面三十九巷,有一間出租的房子,說是要200塊一個月,要是好,你就把它定下來,晚上可以有個地方住。”  “怎么好用你的錢?”  “我也為了孩子。”  老吳沒話說了,沉默著,把錢揣在懷里。  “老吳!”阿端沉了一會,說。  “嗯?”  “今天,我聽見有人說我們的閑話。”  “說什么閑話?”  “他們說,這孩子是你的。”  老吳哈哈地笑了出來,“是我的?我有這份福氣就好了。”  “你還笑!你知道,我聽這些閑話,怎么受?”  “不理他們算了!人嘴兩扇皮,隨他們去,反正我們沒有那回事,不就得了?”老吳說。  “老吳!”  “嗯?”  “假如你有了錢,你要不要娶老婆?”  “到那時候再說吧。我這輩子也有不了錢。”  “假如有了呢?”  “當然要!誰不要?”  “那你要個什么樣的?”  老吳想了想說:  “要個有良心的。”  阿端笑了笑,扭頭走了。臨走說:  “記住去看看房子,三十九巷二弄五號,記著。”  夜晚的風,冷颼颼的,遠處有人在唱歌,說是在報佳音,有救世主降生了!不知那個救世主像不像竹車里的這個孩子,這么苦!  真冷!阿端說得對,該找間房子。  八  老吳把棉被鋪在竹床上,這張竹床有四尺半寬。買的時候,老吳就說太大了,阿端偏說不大,帶著孩子睡,該寬綽一點。  鋪好了被,拿出阿端帶來的一張床單,那還是她嫁人的時候買的,杏黃色,上面有一對鳳凰,把床單鋪上,又擺上阿端的陪嫁枕頭,把孩子放在靠里面的地方,回頭看了看這房間,老吳也覺得可笑。  像個女人的家,墻上有一塊鏡子,裂了一條縫,用紙條粘著,是阿端的。  老吳習慣地坐在床沿上發愣,阿端在外面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該給她吃奶了。”阿端說,爬上床去抱孩子。  抱過來孩子,她就屈著膝,跪在床上,解開衣襟給孩子吃奶。  老吳背過身去望著墻上的日歷,日歷上有個大美人,穿得好少,老吳不想看。把眼光往旁邊挪了挪,旁邊是墻角,斜著拴了一根鐵絲,鐵絲上掛著阿端的一件外套,黃色的。  老吳低了低頭,看見臉盆架子,架子上搭著他自己的一件汗衣,臉盆里有半盆水,他拿起汗衣,浸在水里,慢慢地搓著。  “等我來洗。”阿端在床上說。  “我自己洗。”老吳答,沒有回頭。  “還是那個老脾氣!今天生意怎么樣?”阿端說。  “還可以。”  “我的話對吧?”  “嗯”  “啊喲!”阿端忽然叫起來。  “怎么?”老吳回過頭來問。  “孩子咬我。”  老吳往阿端的奶上掃了一眼,說:  “許是該長牙了。”  “你倒內行。”  “聽人家說的,明天去給她買個橡皮奶頭,給她去咬。長牙的孩子,喜歡咬東西。”  “你倒細心。我就喜歡你這點細心。”阿端說。  她的話,說得很自然,可是,聽到老吳耳朵里,卻有點熱辣辣的。  今天老吳心情很怪,自己老想躲著阿端。這屋子太小,雖然沒有別人,只有阿端母女倆,自己在這間屋子里,卻顯得又高又大,又硬生生的。  想著,他推門往外走去。  “你到哪里去?”阿端問。  “出去走走。”  “這么晚了,出去走什么?”  “我馬上就回來。”  阿端把孩子放下,蹭下床來,也往外走著,說:  “我知道,你是躲著我,你怕人說閑話,你不用躲,我走了!天冷,你睡去吧!孩子已經吃飽。沒事啦!”  阿端一面扣著胸前的鈕扣,一面往外走。  老吳倒愣住了,不知所措地說:  “你何必!你何必!”  阿端不理他,望著房門對他說:  “進去吧!我走啦!”  老吳站在大門外,看著阿端往巷子走去。她今天又穿上了那件大紅花朵的裙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好像她以前幫他洗衣服的那時候一樣。  “阿端!”老吳自己也沒防到這一聲,他本沒打算叫她,不知怎么竟叫了出來。  阿端已經在不遠的地方站住了。巷子里黑沉沉的,過堂風颼颼地吹著她的裙子,她把肩膀縮著,站在那里,回頭望著老吳。  “你要說什么?老吳?”  老吳往前走了幾步,站住了,囁嚅著問:  “你——你冷吧?”  “嗯!我真的有點冷。”  “你忘了穿外衣。”老吳突然記起鐵絲上那件外衣。  “可不是?”阿端猛省地往回走。  老吳站在那里,阿端的木拖板“刮啦刮啦”的走到他面前。巷子窄,老吳往旁邊讓了讓。  阿端沒再往前走,就在他旁邊站住了。  “你不是冷嗎?還不快去穿衣服?”  “嗯!老吳!跟我一塊進去。”  阿端的手牽起老吳的手,那手粗粗大大,長著老繭。老吳把手往回拍了抽,阿端的手卻捏得更緊了些。  “老吳,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阿端的身子靠著老吳。  老吳沒有發聲,那只手有點抖顫,阿端又把它捏緊了些,問道:  “你怎么這么老實?”  老吳沒有說話,那另外一只手去抖顫著從阿端的肩膀上圍過來,剛一圍住,他就不由自主地把阿端抱了個緊,緊得她氣都透不過來。  “阿端!阿端!”他把下頰抵在阿端的頭發上,那上面混雜著燙發油和油煙的氣味。  “我打老早就想對你說,老吳,對你說,讓我幫幫你,你一個人,一個人,在外頭,太苦了!該有個人疼疼你。我,只有我,我疼你,我可以幫你。”  “阿端!謝謝你!阿端!”  “你不喜歡我!老吳,你到現在還和我說這些客氣話!”  “不是!阿端,你聽我說,我知道我窮,我老,我又丑,又沒有學問,我不配你。”老吳松了一下手,跟著又摟緊了她。  “別說這些了!我才配不上你,我已經嫁過了人,而且給人家生過了孩子,只怕你嫌我……”  阿端說著,把頭俯在老吳懷里哭起來。  老吳拍了拍阿端的后背,體貼地說:  “你不嫌我窮?你良心這么好,該嫁個有錢的‘大頭家’。”  “你會有錢的!讓我來幫你,你不會再上人當,你也幫幫我,做我孩子的爸爸,老吳……”  阿端又俯在老吳懷里哭了起來。  “老吳,從你賣饅頭稀飯的那時候,我就恨不能告訴你,我想跟你。”  “你怎么不說?”  “我不知道怎么說,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說!”  老吳把阿端連摟帶攙地帶進了新租的房間。  竹床四尺半,把孩子放在小竹車上,剛好是兩個人的床。  小房間很暖和,擋住了外面的風,擋住了外面的黑暗。  兩個人加起來就不孤單了。  “阿端,只(www.lz13.cn)有你疼我。”  “也只有你疼我,老吳。”  油餅生意會好起來的,他仿佛已經成為有錢的“大頭家”,有了阿端,他就有力量再去奔波了。  誰說這人間不缺少一個賣油餅的老吳?少了他,誰疼阿端,又誰疼阿端的孩子?  夜慢慢地靜了。阿端躺在老吳旁邊,對著他看。  “早就該對你說的,我要跟你!”阿端擦著眼淚笑著說。 羅蘭作品_羅蘭散文集 羅蘭:也是愛情 羅蘭:風外杏林香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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